今天是清和五日。各位居民，早上好。现在播报的是晨间简讯——

在安全部的努力下，各地失常现象已有减缓趋势。

(相关资料图)

花街大火事件过去半年。地区政府与安全部在第一时间制定了安置计划，如今受灾居民在世界各地安居。安置工作已基本完成，相关的后续处理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受灾居民用实际行动对地区政府与安全部表达感谢……

近日红城蒸发事件已阶段性结束，事件幸存者正在接受治疗，本台会继续跟踪报道。

今天的失常现象报道结束，接下来是疫情相关报道。

据医疗委员会的病患数据，各地出现的病原的增长率已在十日前——病月二五到达下降拐点，较严重的红城、黄羌、灰胭等地区感染者数量也基本稳定，但需注意病原可能造成的次生损害。

在各地医疗机构和相关责任机构的努力下，大部分异常病原的携带者所能造成的次生损害都被控制在有限范围内。不过仍会极少的携带者可能造成较大损害。

为防止次生灾害持续增加，望携带者及其家属应及时前往当地医疗委员会临时隔离区登记进行诊断。

携带者特征包括，外貌体重身高与其他生理状态大幅变化；出现突然可以引燃身边物体，或是能隔空取物等不合理特异功能；怀疑他人或怀疑自己是携带者的不健康心理状况。

身体出现以上携带者特征的居民，请尽快联系当地医疗机构进行初步诊断。地区政府会对所有携带者居民提供可靠的生活保障。

一、地区政府将承担所有基本诊断产生的费用。

二、所有登记的携带者，即使没有接受隔离也可以申请意外感染补偿。补偿金额由病原症状程度而定。

三、登记的携带者需要定期接受地区工作人员的健康回访。意外感染补偿会在每次回访完成后发放。

有关传染病专家表示，病原并不会发生人间传染，病原并不可怕，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最终都可以康复。请居民们不要恐慌。

另外花街、黄皿、灰星等偏远地区居民请前往就近城区登记点——

绿子撑着脖子侧倒在沙发上，她的注意力却没在电视新闻上，而是盯着面前的咖啡杯。咖啡的冒出的白汽就像在空中飘着的丝绸碎片。

客厅侧面隔着半堵墙的厨房交谈声穿过门帘，轻轻落进绿子一边的耳洞里。

「浅草小姐，这是您第五次接受回访吧？」厨房里的访客礼貌地问。

「别！我听不得那名字，用『虚小姐』叫我吧——那逞强的男人自发去了花街，说想出一份力，结果呢？人就那样没了。现在这个家就只剩我和那不懂事的孩子了……」浅草虚的声音带着一些哽咽。

骗子。绿子心想。

爸爸早就抛弃我们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过着什么日子呢！也说不定真的死掉了！

「抱歉，虚小姐。是我冒昧了。」

「不怪你！毕竟你们每次派不同的工作人员。」浅草虚给了对方接话的台阶,「那我们这地方的登记者一定很多吧？你们工作人员可真辛苦。」

「哪里的话，都是我们工作人员应该做的。」

工作人员停顿了一会儿，厨房传来细微的纸张翻页声。绿子猜那个工作人员正在确认登记的携带者人数。

「蓝湖区全部登记者有509名，其中的487名登记者已经完全康复。目前仍坚持要求回访的，包括虚小姐您在内共有15人。」

「啊呀！只剩这么些人了啊。」浅草虚惊讶地说，「多亏你们，蓝湖的居民才能这么快康复！」

这也是骗人的。

绿子知道妈妈每次都会问这句话。第三次回访时剩下的登记者就已经是15人，这个数字到现在都没变过。

「是啊，能为大家出一份力是我们的荣幸。虚小姐应该很熟悉回访流程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工作人员又顿了顿，这次传出了翻页声和笔在纸上划动的声音，「虚小姐，全名浅草虚，32岁。蓝湖区本地人。职业是……自由职业者。虚小姐您有具体的工作内容吗？」

「我呢，其实做的是酒吧公关。现在疫情也缓解了，店里人手有些不够，老板经常让我跑来跑去，前台啊、调酒啊，什么工作都做！这不正好雇佣合同到期，没来得及签新的嘛！所以就写了自由职业者上去……」

尽是谎话！绿子的脖子发酸，不得不从沙发上坐正。她调高了电视机音量，不想继续听那个女人的谎话了。

而厨房和客厅只隔了一面缝隙大得把手插进去都不会动一下的门帘。

绿子无法阻止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除非她用手堵住，或者把面前那杯已经变温的咖啡倒进耳朵里。但她认为这样做很蠢，也很做作。

「好了。基本信息确认完毕了。」

回访推进很顺利，厨房那边坐着的双方都十分熟悉这套流程。

「接下来是身心状况的询问。从上次回访中，虚小姐您说怀疑自己是携带者，焦虑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生活。现在还有这种感觉吗？」

「有！当然有！一到晚上我就感觉家里有黑影走来走去……我会胡思乱想。是我那男人回来了，他把病菌从花街带回来了！一开始这样想我就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着……」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病原来自花街，虚小姐。那可能是个幻觉。」工作人员很冷静地说着，手中的笔没有停下，在纸上划出声音，「可以看出您仍很焦虑，这种心理状态的确是携带者的特征。」

「然后是其他方面，虚小姐身边有发生奇怪的事吗？」

「这个嘛……」浅草虚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营造一种在认真回想的印象，「我自己的东西老是不见，你能明白那种前一秒还在，一转头就不见了的感觉吗？哎呀，最近是越来越频繁了。」

「可以描述得更加具体吗？」

「上周，我放卧室的钱包不见了，找了一个下午都没找见。」

「如果真的是财物频繁丢失，您可以联系警方调查啊。」

「不。我觉得那是病毒的问题，是电视上提过的特异功能！」

浅草虚的态度很坚定。工作人员不再追问，这次没有写字的声音传出。

「最后是自上次回访到现在虚小姐您有任何特殊状况吗？」

「我不清楚呀。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又不是专业的医生。让我看，我也看不懂啊。」浅草虚故作无知地回答，「你要是想亲手确认，我会配合。」

「谢谢您的信任，我已经了解到足够的信息了。」工作人员仍保持着平静的态度，转而问了别的问题，「携带者的家属也需要回答一些基本问题。虚小姐的家属……只有女儿一个人吗？」

「是啊，就一个。不然从爷爷奶奶问道孙女外甥，天都黑了。家里人少点不正方便回访嘛！这样对我们都好。」

「对我们都好……吗。」工作人员细细嚼着浅草虚的话，很不明显地叹了口气。用手背扒开厨房门帘，走了出来。

绿子坐在沙发上，因为从小不好的习惯，即使双手都撑在膝上，她的后背仍有些佝偻。

工作人员就近坐到沙发侧边靠近厨房的鉄椅上。椅子并不平衡，工作人员刚坐上去就发出了嘎吱声，一只椅脚明显内弯。

工作人员没有在意，「绿子，全名——」

「不用走那些过场了。我只是『携带者』的家属……」

绿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浅草虚站在工作人员身后，她皱着眉头，手指在自己脖子处来回挥着——浅草虚希望绿子能给工作人员留个好印象。

绿子视线回到面前的咖啡，咖啡已经凉透。没有水汽冒出，「一会儿还要去学校，现在已经迟到了……你问吧。」

「我尽量简短一些——你有观察到你的母亲有任何特殊状况吗？」

「嗯。」绿子点了点头，「她身边的东西会消失。」

「可以举例吗？」

「钱包不见了。」

「你亲眼看见钱包消失吗？」

「我看到了，就像变魔术那样。」就算没有抬头，绿子也能感受到妈妈的视线扫在自己身上。

就像烙铁。

工作人员沉默了片刻，没在本子上做记录，「你的母亲说她因为焦虑寝食难安，你有看到这种状况吗？」

绿子条件反射式地点头，「她会忘记做饭，晚上很晚才睡。」

「是吗……」

工作人员在本子上划了两笔，继而说到。

「那你对说谎怎么看？」

绿子抬起头看向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的表情依旧冷静，就算突然告诉绿子，这位工作人员是机械做的，她也会相信——而工作人员身后的浅草虚，却表情扭曲。

绿子看在眼里，尽力克制住情绪表露。

「这不是回访必要回答的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工作人员补充到，「你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绿子。我只是想找些额外话题聊聊。」

「我不喜欢说谎。」绿子不自禁瞟了一眼妈妈，「但我也明白完全不说谎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说出这种话还蛮惊人的。」工作人员继续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绿子，你怀疑过自己或其他人是携带者吗？」

「——等！等一下！」浅草虚突然打断了工作人员与绿子的谈话，「不是确认完家属观察情况就结束了吗？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环节呀！」

「噢，忘记告诉您了虚小姐。病原的第一次爆发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大多数地区的携带者都悉数安置妥当。但蓝湖区作为低风险地区，目前仍然有高达两位数的登记者。蓝湖政府希望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排除掉一些冒领补偿金的登记者。」

「但，但是……也不能把真的携带者排除掉啊，我们也需要政府的帮助！哎！都怪我得了这瘟病，要是不能好好工作供孩子上学，以后该怎么办啊……」

「放心。我们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真的携带者。」工作人员看向浅草虚，「虚小姐，能否请您到厨房回避一下。这孩子在您面前有些放不开，要是影响到回访流程，对我们都不好吧？」

「对我们都……不好。是啊，都不好！我这就走，绿子你要听话！」

浅草虚快步走向厨房，穿过门帘前回头狠狠地盯了绿子一眼，那眼神就像要把绿子扯成碎片——她左右掀开门帘，故意弄出声响走进厨房。

绿子能感觉到妈妈躲在墙背后，尖着耳朵偷听着客厅任何响动。能把妈妈弄得这样狼狈，绿子对这个工作人员稍微有了些好感。

工作人员一言不发，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把本子和笔都递给了绿子。绿子看着本子上写的内容——

想问的问题都写在了下面，你可以挑选愿意回答的写。

上面有三句话。

『你怀疑过自己或其他人是携带者吗？』

绿子在这句话下面写了『没有』。

『你的身边发生过任何奇怪的事吗？』

绿子思考了很久，最后画了一个『×』。

『你的身体有任何特殊状况吗？』

绿子下意识直起了身板，驼背稍微好了一些。她写下了『很健康』三个字。

眼前的问题已经全部写完，工作人员示意绿子翻页。

『你有任何家庭问题吗？』

绿子撇了一眼厨房，视线又快速地回到本子上，在上面一笔一笔写下了『没有问题』。

『你知道你的母亲冒领感染补偿的行为吗？』

『知道』绿子很简单地写下心中的这个词。

『如果上一问为肯定，你是主动协助她的吗？』

绿子看向工作人员——那双眼睛很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但意外让绿子很安心。她在本子上写了『是』。

绿子把写好回答的本子交还给工作人员。但工作人员又做了一遍翻页的手势。

绿子听从指示翻页，这一页上只有一句。

『你认为你的母亲需要这笔补偿金吗？』

绿子犹豫了。她不想拿这笔不应属于这个家庭的钱，但如果拿不到这笔钱她无法想象妈妈会做出什么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都忘记准备咖啡了。」浅草虚端着咖啡壶和空杯子闯进客厅，自顾自为工作人员倒上咖啡。她看到绿子早上的咖啡一口没动，「绿子，冷咖啡不好喝，妈妈给你换。」

「不……我不想浪费。」

绿子把写完的本子合上递给工作人员，端起那杯凉掉的咖啡。

工作人员认真地看着绿子在本子上所做的回答。浅草虚也想凑上去从某个角度偷看到上面的内容。在她得逞之前，工作人员就已经看完并收回了本子。

端起热咖啡，工作人员抿了一口说，「虚小姐，谢谢您的咖啡。温度正好，而且十分美味。」

「那回访……」

「感谢您的配合。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工作人员一口喝下剩下的咖啡，「意外感染补偿金会在两日内汇到您的指定账户上。」

「真是太麻烦你了！绿子！快起来谢谢人家。」浅草虚控制不住嘴角上扬，连声音都高了几度，「要不要留下吃个早餐？我们家早餐都是我亲手做的！」

「谢谢，但是不用劳烦了。我还有几家的回访任务，今天的工作还未结束。」

「那多不好意思啊！」浅草虚喜出望外，赶着绿子往外，「绿子你去送送人家。快点！我去给你做早餐。」

绿子轻叹气，端着咖啡领着工作人员走出门廊。门外阳光的角度已近直角。

「地区政府不在乎这笔钱，不过还是叫你的母亲尽早放弃这条路吧。」工作人员说，「假冒携带者有很多风险。」

「除非是要命的风险，不然她是不会放弃的。」绿子很了解自己的母亲。

工作人员回头看着这个精神比年纪要成熟的女孩，「我想也是……另外你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可以跟社区讲。」

「你是什么时候……」

「我好歹也做了这么久的社区工作，有些事能感觉得出来。」工作人员对绿子说，「如果社区可以给你提供生活帮助，你会连想都不用想就离开这里吧？」

绿子不假思索地说，「如果有机会我想离开蓝湖。」

工作人员稍微有些惊讶，但没有表露出来。

「下个月回访的人就不是我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做蓝湖的社区服务。说不定你也能让下一次的工作人员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但这能一直下去吗？要是地区政府停止发放补偿金了，那时你和你的母亲会怎么办？」

「说一些谎，活下去。」

听见绿子的回答，工作人员轻轻笑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她说。

「我其实有特异功能，能分辨谎话和真话。你的母亲，一直在说谎。而你，唔……说了真话，但只是真话的一部分。」

绿子很冷静，「我知道你能看穿谎言。」

工作人员笑了，这次笑得很大声，「只是开个玩笑。要是我真的有那么便利的能力，也不会是个无名小卒了。」

「我相信你能看穿谎言，就算不用特异功能。」绿子靠着门柱，捧着手中的凉咖啡。

「……谢谢。我也相信我没有判断错误」

工作人员离开了绿子，这次没有回头。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吧。地区政府相信是携带者引发了那些失常现象灾难，才会要求登记管控——如果蓝湖发生了大型失常现象，你知道最先被抓起来调查的是那些人了吧。」

目送工作人员离去，绿子关上门回到家里。

呼气吹了吹手中的咖啡，就像它还热着一样。